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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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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章

阿玿走進淳貴妃的寢殿,小心翼翼觀望著,寢殿內服侍的人不多,拂姿她們的神情也都正常,那就說明貴妃現在並無大礙,起碼是暫時穩定下來了。

她見床榻邊拉著帷幔,皇帝正守在一旁。

“快來陪陪你姨母吧。”皇帝瞥見她來了,起身讓位。

阿玿向皇帝微微行了禮,便湊近到淳貴妃床榻前。

貴妃面如白紙,唇瓣也毫無血色。若是她醒來瞧見自己這幅模樣,又該難過了。

她將拂姿拉到一邊問道:“姨母這回是怎麽回事?”

拂姿凝視了貴妃一眼,低聲道:“自從小產之後,娘娘身子一直虛得很,怎麽補也不見好。再加上心中憂郁,每日胃口也不好,又時常落淚痛苦,夜裏總睡不著,就算睡著也會醒來好多次,身子實在是熬不住。”

“太醫如何說的?”

拂姿磕磕巴巴道:“太醫說,能拖一天是一天,回天乏術了。”

阿玿感到鼻尖一酸,當即決定留在宮中侍疾,她想多陪陪姨母,這是她在世間最後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了。

她傳了信告知阿細,便帶著拂姿收拾起了茯苓小築。

阿玿本可同宋添錦說一聲,與他一道住在東宮的,可東宮太遠,終究是茯苓小築更為方便。而宋添錦又不可與她一同住在茯苓小築,畢竟是後宮。新婚的小夫妻須得分開一段時日了。

入夜後,皇帝處理完政事後來到了淳貴妃寢殿。

阿玿換上熱的茶水便打算回小築歇息,這邊有皇帝陪著,她也不好打擾。

“新燕不用送我了,快去歇息吧,稍晚些還得接替拂姿、綠痕她們呢,這段時日辛苦你們三個了。”

新燕是三人當中年紀最小的,拂姿與綠痕擔心她藏不住事,若是貴妃醒來聽到自己已是如殘燭一般,怕是會受不住,故而她們都沒有同新燕說實話。

新燕仍有所期盼:“不辛苦,娘娘病成這樣,我們心中都不好受,都想多為娘娘做些什麽,好叫她早日好起來。”

阿玿又勸道:“別太擔心了,先養好精神才能照顧好姨母。”

“太子妃娘娘說得是。”新燕福了福身。

“小築有其他宮人伺候著呢,你休息去吧”阿玿說罷便獨自回了茯苓小築。

正倒了杯茶水,窗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響,她開窗一瞧,果真是宋添錦。

“你怎的還不回府?”她想向宋添錦訴說姨母的狀況,傾訴自己的難過,見到他亦是欣喜非常,想對他說好多好多話,卻只說出這一句。

宋添錦見她臉色不好,知曉她今日心情沈重,想要調解一番:“你住在茯苓小築,我怎麽能獨自安心回府呢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

“我已叫人將東宮的寢殿收拾好了,待你睡著了我便回去。或者我在小築陪你也是可以的。”阿玿不在太子府,他也不想回去。

“別……於理不合。”阿玿勸阻。

宋添錦熄了蠟燭,摸著黑走到床榻邊,靠在阿玿身旁溫聲道:“你安心睡吧,我守著你,等你睡著我就回東宮歇息。”

“宋添錦。”

“何事?”

“姨母是我最後一個血脈至親了。”

“你還有我呢,我會一直陪著你,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,我和孩子一起陪著你。”

“宋添錦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好困,可是我睡不著。”

“我數星星給你聽。”

“宋添錦。”

“在。”

“嬤嬤以前會哼小曲哄我睡。”

“明日我就去學,今日你先聽著數星星睡吧。”

“你還是不要學了。”

“為何?”

“你唱曲不在調上。”

“那我去學一些別的法子哄你睡,或者找找可有什麽催眠之術。”

“也行。”

……

次日阿玿還未睜眼時便感覺到身旁有人,她半瞇著眼睛,看見宋添錦側著躺在床榻邊,手肘撐著腦袋,若是翻個身就要掉下去了。

她起身,翻過他的身子下了床榻,將他向裏推了推。

宋添錦驚醒:“你起身了?”

阿玿問道:“怎不回東宮睡?”

宋添錦抓著她的手,不舍放她離開:“想著多陪你一會兒,沒想到直接睡著了。”

阿玿憐惜道:“這樣睡了一晚上不難受嗎?怎麽也不知道往裏躺一些。”

“這不是怕於理不合嘛……你又不樂意我留下……”宋添錦揉捏著阿玿的手掌,一邊委屈地說著,一邊擡眼看她的神情。

阿玿不忍看他失落,改口道:“我沒有不樂意,只是……”

宋添錦瞬間變了神色,嬉皮笑臉道:“你樂意就好,今晚我還在這陪你。”

阿玿語塞。

此時不到寅時,阿玿催著宋添錦老實睡下後便去了淳貴妃寢殿,她要與新燕一同接替拂姿與綠痕照看貴妃。

“娘娘昨夜短暫地醒了兩次,皇上都在呢。”拂姿講述道。

阿玿點頭道:“我知曉了,你和綠痕去睡吧,昨夜辛苦了。”

四人日日都這麽輪著,皇帝除了上朝與接見朝臣,幾乎都在一旁守著,連先前設的小軒也不去了,就在淳貴妃寢殿內批閱奏章。

春節那日家宴皇帝本不想到場,在宋添錦的勸說下終是去了,好歹才有了阿玿這個新婚不久的兒媳婦,這是他們第一個家宴,這個面子可少不得。

但皇帝與阿玿都心系貴妃,而宋添錦既要幫著皇帝處理那一大堆國事,同時也憂心阿玿的身體,這場家宴也就草草結束了。

離席之時,皇後靠近阿玿道:“你那婢女叫什麽?”

“阿細 。”阿玿有些忐忑,但這種情緒轉瞬即逝,她還是相信阿細的,阿細一定行。

皇後眼眸放光:“她倒是不錯。此次家宴雖說簡單,但她也花了許多心思,竟是一點錯處也挑不出來。她從前可是做過類似的差事?”

阿玿心中雀躍,她簡直迫不及待想將皇後的誇獎說與阿細聽,但她此時得保持冷靜,再聽聽皇後要接著說什麽:“母後謬讚了,都是碧螺從旁教得好。”

碧螺道:“並非奴婢恭維,太子妃娘娘的這位婢女當真是不錯,說來也慚愧,奴婢其實並未幫上什麽忙。”

阿玿也不想吝嗇對阿細的誇讚,她值得這些:“阿細她未曾做過這類事情,她從前一直在莊子上做些粗活,兩年多前才到我身邊伺候,這些都是她自己從書上學來的。她會的字其實不多,能看懂那麽多的書,定是下了許多功夫。她若是家境還不錯,能從小讀書,該早就能有一番成就的。其實我倒想將她引薦給母後,看看是否有合適她的女官職位。”

皇後笑道:“自然是有的,聽你這樣說來,這個小丫頭當真是刻苦,將來一定大有作為,你安心照顧淳貴妃吧,這件事本宮會留心的。”

“多謝母後,阿細知道定會感激涕零。”阿玿真希望阿細此時就在一旁能親耳聽到。

“太子妃娘娘,太子殿下來了。”新燕進來稟報道。

阿玿將宋添錦帶到了偏殿,宋添錦從食盒中端出一個又一個盤子:“阿玿,我給你帶了些吃食和糕點。”

看著這些她倒真有些餓了。

“這些吃食是我找尚食局另做的,瞧你晚膳都未吃飽,晚間又不宜吃太多不容易消化的食物,便做了這些。糕點是母後差人送來的,母後還叮囑我要照看你好好休息,可不能將自己身子再搞垮了。來,嘗嘗味道如何。”宋添錦夾起一塊糕點往阿玿嘴裏送。

阿玿細細品味著,滿口醇香而不膩,不愧是翊坤宮的糕點。

“謝謝你,宋添錦。”

宋添錦在她跟前蹲下,仰頭註視著她道:“換作是你也會這麽照顧我的,我們這叫伉儷情深。”

阿玿在宋添錦額間落下一吻,莞爾笑道:“希望我們直接能一直這樣。”

“一定能的。”

這之後,阿玿日日都圍著淳貴妃轉,宋添錦則日日忙著朝政,閑時便都圍著阿玿打轉。

這段時日淳貴妃清醒的時間一日比一日少,起先醒來時一切無異,能說話,能吃東西,漸漸地便越來越沒有精氣神,話也沒力氣說,除了喝水,什麽東西也不想吃,像是魂魄被抽離了出去。

二月,淳貴妃的身子狀況更是急轉直下,醒來的次數屈指可數,這令阿玿想起了趙嬤嬤重病時的模樣。她更慌張了,恨不得一直留在貴妃身邊不願去休息。

一日清晨,淳貴妃撐起了耷拉著的眼皮,艱難撐起身子,阿玿趕忙上前去扶她,貴妃瞧見了一旁批閱奏折的皇帝,說道:“皇上,您先出去,臣妾想與阿玿單獨說說話。”

皇帝走近將貴妃扶著躺好,又掖了被角,對阿玿道:“朕就在門口守著。”阿玿點頭,眼眶已積滿了淚隨時就要滑落。

“對不住,阿玿,當年接你入宮之時,我對你也沒有那麽上心,那時我滿心都是皇上,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你。你進宮之時還是那樣小小的一個娃娃,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你相處,我自己都是在還沒懂事的時候就同你母親相依為命,自謀生路。我從沒有做過母親,沒有做過長輩,我不知道如何帶孩子。到後來你長大些了,我也毫無長進,仍做不好一個長輩,我不曾教你愛,不曾教你任何正面的東西,我教你的凈是些烏七八糟的東西。好在你身邊有趙嬤嬤和太子,好在你性子沒有長歪,也好在你與太子修成了正果,否則我當真會懊悔一輩子。從前我對你的忽視,你可否原諒?”淳貴妃費勁說完一大段話,氣喘籲籲。

阿玿輕撫著貴妃:“是您帶我遠離尚書府,是您給了我與太子一同讀書的機會,是您給我布置了茯苓小築。我雖也曾對您有過敬畏與誤解,但我一直都知道您是我的親人,您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。我雖對權勢地位沒有什麽興趣,但我知道是您的權勢地位換來了我如今的一切。無論重活多少次,您與趙嬤嬤,還有宋添錦,除了母親之外,你們三個永遠是我最親最愛的人。”

淳貴妃盯著帷幔看,溫吞道:“依稀記得我們前些日子是否也曾像這樣談論過這些,又好像沒有,我實在記不清了,我只記得這些話是我真心想對你說的。”

她喘了口氣,繼續說道:“我對皇上也有虧欠。這麽多年我只想著權勢與地位,我對他的體貼都是有目的的。”

阿玿安慰道:“您付出的也有真心。”

“可我對他都是逢場作戲,並沒有付出過真心。”淳貴妃有些懊悔。

阿玿回憶起記憶中的貴妃與皇帝:“當然有真心。皇上病了,您是真的擔心;皇上忙於政務無暇用膳,您也是真的心疼……您對皇上的好,全然不只出於您所謂的目的,逢場作戲遠做不到您那個地步。還有這些日子,您半夢半醒間喊的都是皇上。有時喊的皇上,有時喊的宋知還。”

淳淳貴妃滿臉期待:“當真?”

阿玿認真點頭:“當真。”

淳貴妃既高興又失落:“我雖一直教你不能付出真心,可我自己其實根本不敢去想對皇上的心意。我擔心一旦去想了,便是真的陷進去了。”

阿玿有些釋懷了,貴妃的這一句話既展示了她內心深處的真實,也好似一把剪子,紮破了這麽多年來蒙在阿玿心上的紗。原來貴妃也如常人一樣,原來所有人都會矛盾。幸好她已經嫁給了宋添錦,幸好他們並未錯過,否則此時怕是會懊悔不已。

她調侃道:“您就認栽吧,再怎麽不信真心,您還不是一顆心都掛在皇上身上了?”

“莫要打趣本宮了,還是叫皇上進來陪本宮吧,你快出去陪陪你的太子吧。”這麽說著,她突然想見皇帝了。若不是因為生病,淳貴妃此刻的臉上應當是泛著紅暈的。

這是阿玿第二次見到淳貴妃這樣輕松的笑顏,也是最後一次。

幾日後,淳貴妃薨了。

皇帝追封淳貴妃為皇貴妃,以皇後之禮下葬。

朝臣都知曉自貴妃病了之後,皇帝一直都十分頹喪,貴妃薨逝之後,皇帝更是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,群臣不敢冒雪上加霜的風險,況且貴妃的盛寵一直都是獨一份的,生前尚且如此,死後也應當如此。既然皇後大度不計較,他們也並未上書反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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